那冤大头摆完潇洒姿态之后,转手扇子一收,面向他们一拱手,拉出一副范儿,“在下姓蔡,蔡忠棠。目前在魏王府上领了个闲差。”
“啊呀,蔡大人。”掌柜的一百八十度大逆转的殷勤, “真是有失远迎,像您这样的贵客能到逼人的小店转转,真是让小店蓬荜生辉……”掌柜拱手作揖,又是寒暄又是马屁,几乎就是低声下气了。
这就是南城这边的局限了,随便砸个名头,都好像人五人六的。
王府里的一个小管事,御前正四品武官面对内阁大臣都不卑不亢,还会把这样的‘大人’放在眼里?淡淡回礼,“蔡公子,幸会。”
水清浅站在侍卫长大人背后早走神了:蔡中堂?这名字起的,他爹怎么不直接给儿子起名叫‘蔡阁老’哇?
蔡忠棠的目标不是什么珠冠,而在水清浅。“刚刚在街上,蔡某就看到这位小公子,公子风姿非凡很是让蔡某心折,冒昧打扰,只想跟公子结交一二,敢问公子如何称呼?”
“清清。”懒懒扔个假名,水清浅不喜欢这冤大头,这人的眼神里有股黏糊糊的劲儿,腻歪。
“刚刚匆匆一别,在下也没想到在这间小店里,会再次偶遇,可见有缘。先前蔡某想借那顶珠冠与小公子结个缘分……”蔡忠棠嘴上很是客气,不过,那眼神暴露的太多。
水清浅,玉骨仙姿,这个评语,从他八岁步入上流社会的时候就已经打在他身上成为印象标签了。不过那个时候,水清浅的漂亮是个跟‘玉雪可爱,小宝贝’之类的印象联系在一起的。转眼几年过去,水清浅长大了,说倾国倾城听着怪异,不过那已经消失了的神秘的钱芊芊小麻雀,在最近帝都公子哥的口碑里,秒杀所有对手,被推举为帝都美人魁首,这只小飞天的皮囊如此可见一斑。
今天水清浅上街,回头率照样很高,只是他们这一伙人,老爷威仪,随从彪壮,别看没披金戴银的,光是那衣脚的绣边都不是寻常织坊能做出来的精绝手艺——非富即贵。等闲人谁饱了撑得敢惹他们呀。不过,也正是因为南城多平民的特点,使得蔡忠棠一开始便错估了水清浅这一行人的身份。
蔡忠棠家里是帝都附县千门县那一带地主老财,七皇子魏王就是在他们那地方当了两年的县令,魏王这是跟姬昭学的。对蔡忠棠来说,他们家为了抓住魏王这条蛰龙,蔡忠棠嫡亲妹子,作为小县里的名门闺秀,被抬进县太爷的府衙成了魏王的一个无名妾。也别小看妾的名分,正因为有了这一层关系,蔡忠棠得了个跟魏王跑前跑后的闲差。他们这家人大概天生就适合吃投机这碗饭,几件闲差办下来,很是合魏王的心意,于是,地位慢慢升上来了,如今,大小也是个副管事,受些倚重。
蔡忠棠明白自己有几斤几两,他没有功名,学问也不多,其实没什么受重用的资本。所以,除了一门心思的把差事办好,他还得琢磨些旁门讨王爷的欢心。可巧的是,蔡忠棠在半个月前刚刚新鲜听闻了私密级别特高的一种邪乎玩法,豪门里秘而不宣的手段,那根本是曾经作为普通小老百姓不能想象到的奢靡。刚刚听闻此事,蔡忠棠这两天正一门心思的琢磨这个‘养玉’呢。
‘养玉’是个斯文叫法,说白了就是养个宠。但既然是豪门里的邪乎玩法,自然不是寻常买俩白净小厮供你内帏厮混就叫养玉了。既然叫‘玉’,那就意味着身价不菲,精心雕琢。所谓黄金有价玉无价,要养得起,除了拥有非比寻常的财力和眼力,还得有势力。
从插草卖身到锦衣玉食,听说‘暖玉’的出身也是五花八门。蔡忠棠听闻鸿胪寺里某位判了斩监侯的下堂卿官曾经养的‘暖玉’就是个少爷出身,家里是万贯家财的大商户,不想也知道,这里面是怎样的官商勾结。他还听说魏王的母家表弟也养了个‘暖玉’,竟是某地县太爷家的嫡子。蔡忠棠相信如果传闻是真的,那位县太爷应该已不在穷县当七品小官了。
所以,‘养玉’玩的就是身价品味。几乎每个‘玉’都是从小养起,早则六七岁,迟则十一二,被主人锁在金笼子里好水好食儿的喂着逗着,身边一群丫头婆子伺候,锦衣玉食都不说了,单单请教养琴棋书画御马射箭的师傅都不是寻常人家能请到的好师傅。也只有这样的娇养富贵,才能跟外面那些野的区分开。玉儿么,就得精心琢磨,贴身养,时时把玩。任你什么楼什么春,什么顶顶红头牌,在这些玉儿面前,也不过为泥里作践的风尘俗货。
蔡忠棠没见识过真正的‘暖玉’,道听途说,浮想联翩而已。也许正是因为这种臆想,当他在街上看到水清浅一行人的时候,不自觉地就往‘暖玉’身上套。也怨不得蔡忠棠误会,任谁看水清浅都不是奴仆小厮的样,偏偏他一口一个‘老爷’恭敬的叫着,坐实了仆从的地位。若是旁人听了,最多觉得怪异。正巧蔡忠棠正脑补着暖玉的传说,这样以来就正好合了套路。连官家随口警告水清浅‘赏罚看具体表现’之类的家长惯用训诫,也生生被他理解成另类的意思。
暖玉,果然是名不虚传的!
看看这小脸蛋,看看这一身富贵行头,看看这对主子爷服帖撒娇痴缠的劲儿……这根筋一旦认准水清浅是个暖玉,哪怕真的打醒儿的地方,也自然而然地被蔡忠棠忽略了。
蔡忠棠心里有自己的小九九。他所能讨好的殿下的手段,无非就是吃喝玩乐。当他第一次听说‘养暖玉’的时候,还暗自感叹了一番,自己若能送殿下一个‘暖玉’,可比送什么别的都雅致得多。可惜,调养一个暖玉远远超出了蔡忠棠的能力,但如今,猛地撞到了水清浅,他心中开了另一扇窗,直接买下个现成的,如何?确实,玩得起‘玉’的都非富即贵,可你再富贵再有势力,能大得过天家么?亮出王府的招牌,你倒真敢不给面子?
蔡忠棠越琢磨越觉得这事可行。心底计较一番,这才有了借口买珠冠以结交,又要代付账款的举动。在适时地情况下表露身份,起码王府的名头代表了泼天的荣华富贵,对这个‘暖玉’也是个利诱,待回头用王府的名头压一压那个主子老爷,都是半截入土的老家伙了,还哪有那个心力?用个玩物换一世富贵,不信他不点头。至于点了头之后,价钱好商量,在这方面,蔡忠棠并不眼皮子浅的,毕竟能玩得起‘暖玉’的,交个朋友多条路么。
水清浅倒不知道自己被人编排了这些曲折身份。他只想着自己的玉簪,反正老爷就在街对过喝茶呢,还能少了他的零花钱不成?回头叫青离大总管把钱结给冤大头,还省的自己再跑一趟。于是乎,就在这样非巧合的巧合里,蔡忠棠跟水清浅去了茶楼,得了跟圣人面对面的机会,进而在水清浅跟前,讨论起买卖小飞天之事宜一二。
“鄙人拜七爷府上,大小也是管事……”
“咱们家七爷最是贤明,没那些闲来嗜好,就喜广交朋友,招贤纳士。”
“在下观小公子冰肌玉骨,谪仙之姿,可真真儿的是难得人才……今天可巧了,在下竟与小公子两度偶遇,实在有缘。”
“鄙人也是好心玉成,把小公子引荐过去,周老爷由此也能跟王府搭个善缘。”
“如若不介意的话,让小公子且去王府小住几日,如何?”
几句寒暄之后,蔡忠棠就是这么开门见山的直说了,甚至都没先打埋伏试探试探。也不怪他,小人物嘛,眼界就这么大,王府就是天了,天外有天这种事,蔡忠棠想都不敢想。所以,他觉得自己这一套单刀直入简单明了,至于成与不成,趟过一次路之后,后续手段该软该硬,也就心里有数了。
“你说完了。”老爷呷了一口茶,神色非常平静。一开始听说是魏王府的下人,皇帝老爹才点头应允对方进来,不为别的,顺便问两句王府的近况也好,结果三两句话之后发现,竟是这么个不着调的人。老爷的脸色从蔡忠棠一开口,便越来越平静,连带雅间的气氛也莫名的越来越冷。
顶着丝丝凉意的空气儿,蔡忠棠壮壮底气,摆明车马,“这位周老爷,您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子鹤,”老爷看都没看此人,转头吩咐身边的侍卫长,“你去问清楚,这起子污糟小人都干过什么?”
“是。”
“然后去告诉福贵,下次再把这种蝇营狗苟的东西放在小七身边,仔细他那张老皮。”
“是。”侍卫长大人沉声应答,身上的气息腾地一下子凌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