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是他,”东方咏继续道,语气复杂,“还有他的义弟,一个叫谢缘风的游侠,以及…一个沉默寡言,剑法却狠戾精准的少年,名叫陆允。他们…并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只当我是一个被卷入战乱的普通江湖客。”
他的目光变得悠远,仿佛回到了那段充满矛盾与挣扎的旅程:“我与他们同行,一路向北。我亲眼看着孙宇如何收拾南阳的残局…他并非一味弹压,而是尽力安抚流民,整顿秩序,甚至…甚至向大族借贷,以工代赈,试图让那些因我们而起的战火而流离失所的百姓,能有一条活路。”
“我也看到了…谢缘风那种近乎天真的侠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救的都是最底层的贫苦人…还有那陆允,虽沉默如石,但他的剑,只杀该杀之人,从不殃及无辜…”
他的声音逐渐激动起来:“师尊!您教导我们,大道之行,天下为公!要创造一个没有压迫、人人饱暖的太平世!可我们一路北行,我所见的是什么?是焦土千里,是尸骸遍野!是易子而食!是官军追杀溃散的黄巾弟兄,也是黄巾溃兵变成流寇劫掠百姓!无论旗帜是汉是黄,死的、苦的,都是最底层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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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猛地指向殿外,声音哽咽:“那些死在路上的人!他们很多人口中可能还喊着‘苍天已死’!他们相信我们给的承诺!可我们给了他们什么?是刀兵!是死亡!我们是在拯他们,还是在…用他们的血肉和绝望,铺就我们通往‘太平’的路?!”
“师尊!”东方咏噗通一声再次跪下,泪水混合着脸上的尘土滑落,“我们的理想是好的,我知道!可我们走的路,对不对?!以力平定天下,用万千骸骨堆砌一个所谓的‘太平’…这样染血的‘道’,真的是大道吗?真的能到达彼岸吗?我们…我们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错了?!”
这番泣血般的质问,如同最锋利的剑,刺穿了殿中弥漫的宗教狂热与战争戾气,直指本质。张牛角虎目含泪,深深叹息,他经历过底层苦难,深知东方咏所言非虚。褚飞燕张了张嘴,想反驳那只是必要的阵痛,却发现往日坚定的信念此刻有些动摇。连一向清冷、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玄音先生,抚弄琴弦的纤指也骤然停下,轻纱后的眼眸中泛起复杂的波澜。
张角静静地听着,脸上无喜无悲,只有那双洞悉世事的眼眸中,掠过无尽的悲凉与一种深沉的、无人能解的疲惫。待东方咏说完,殿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东方咏压抑的抽泣声和篝火的噼啪声。良久,张角才缓缓开口,声音悠远而沉重,仿佛来自亘古:
“咏儿,你所见,是真实。你所痛,亦是为师…日夜锥心之痛。”他微微阖眼,复又睁开,眼中竟有一丝血丝,“然,你可知,为何言‘不破不立’?这汉室四百年的沉疴,这盘根错节吸食民髓的豪强权贵,这已僵死腐臭的秩序…它早已根深蒂固,与整个天下融为一体!岂是靠仁爱说教、互助修行所能动摇?它已病人膏肓,非刮骨疗毒不可救,非烈火焚野不可生新!”
他语气转沉,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决绝:“鲜血与牺牲,非吾所愿!却是这腐朽天地自我更新,不得不付的代价!如同母亲分娩,必经剧痛!我等所行,正是要以这今日之剧痛,快刀斩乱麻,终结那永无止境的慢性的死亡,换取万世之真正太平!这过程固然残酷,但若因惧其残酷而止步不前,则众生永陷这无间地狱,万劫不复!这才是最大的不仁!最大的背离大道!”
“可是师尊!”东方咏抬头,眼中充满不解与更深的痛苦,“这代价…太沉重了!而且…而且我们真的能成功吗?官军精锐,战力远胜我等。孙宇、皇甫嵩、朱儁…还有那些尚未出手的各方势力…我等虽有满腔热血与信念,然实力悬殊,这般硬碰,岂非…岂非以卵击石?最终不过是让更多深信我们的信徒白白送死,让这大地承受更多的苦难!我们的理想,难道一定要用如此绝望的方式来实现吗?”
这话尖锐地刺破了太平军高层一直不愿直面的事实。张梁面色阴沉如水,张宝捻须的手微微颤抖。连最激进的褚飞燕也沉默了,他亲身经历过多场大战,深知官军训练、装备与组织度的可怕,那绝非仅凭一腔热血所能弥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