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野车的轮胎在碎石路上打滑时,我才真正明白“望归顶”这三个字的分量。导航早在半小时前就变成了一片雪花屏,手机信号栏空得像被啃过的骨头,只有副驾座上老郑递来的手绘地图,用红笔圈着山顶那间废弃的护林站,旁边歪歪扭扭写着:“入夜别开窗,听见敲门声别应。”
“这地方邪性得很,”老郑叼着烟,烟灰落在沾泥的冲锋裤上,“我年轻时候跟队上来过一次,有个伙计半夜好奇,开了窗看月亮,第二天人就没了,只在窗台上留了半只鞋。”
我叫林野,是个自由摄影师,这次来望归顶,是为了拍一组“山巅孤灯”的照片——据说每月十五的夜里,山顶护林站会亮起一盏油灯,灯影里能看见个穿蓝布衫的人影,像在等什么人。老郑是当地向导,也是唯一敢在冬天带外人上望归顶的人,出发前他反复强调,拍完照片就走,绝不能在山顶过夜。
车停在山脚下的废弃村落时,天已经擦黑了。村里的房子大多塌了顶,断墙上爬满枯藤,像老人皱巴巴的手。老郑从后备箱里拖出两个登山包,又摸出一把生锈的铜钥匙:“护林站的门还能用,里面有张木板床,你今晚凑合一晚,我在山下等你,明天天亮上来接你。”
“你不跟我上去?”我愣了一下,地图上标注的登山路线有五公里,全是陡坡,夜里走确实危险。
老郑猛吸了口烟,把烟蒂扔在雪地里:“我这老骨头,经不起山顶的风。记住,不管听见什么动静,都别开门开窗,油灯要是自己亮了,就把头蒙在被子里,别睁眼。”
我点点头,接过钥匙塞进兜里,背着装满摄影器材的背包往山上走。雪粒子打在脸上生疼,登山杖戳进积雪的声音在寂静的山林里格外刺耳,每走一步,都觉得身后有双眼睛盯着自己。偶尔有风吹过树梢,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有人在哭,又像有人在喊名字。
爬到海拔一千六百米时,我看见远处山顶有个黑影,像是护林站的轮廓。可走近了才发现,那根本不是护林站,而是一棵枯死的老槐树,树干上缠着几圈褪色的红绳,枝桠上挂着几个破灯笼,风吹过,灯笼晃得像要掉下来,里面的灯芯早就成了灰。
“难道地图画错了?”我掏出地图,借着头顶探照灯的光反复看,红笔圈的位置明明就在这里。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不是我的登山靴踩雪的“咯吱”声,而是软底布鞋擦过雪地的“沙沙”声,很慢,一步一步,离我越来越近。
我猛地回头,探照灯的光柱里只有漫天飞雪,没有任何人影。可那脚步声还在响,像是从地下传来,又像是从树里钻出来,绕着我转圈。我握紧登山杖,心脏跳得像要炸开,突然想起老郑的话——“入夜别开窗”,可我现在连护林站的门都没找到。
就在这时,树干上的一个破灯笼突然亮了,不是油灯的暖光,而是惨白色的光,照得周围的雪都泛着冷意。灯笼里,慢慢映出一个人影,穿蓝布衫,梳着麻花辫,背对着我,像是在看远处的山谷。
“谁?”我大声喊,声音在山里回荡,却没有回音。那个人影慢慢转过身,我终于看清了她的脸——脸色苍白,眼睛很大,嘴角却向下撇着,像是在哭,可脸上没有眼泪,只有一层薄薄的霜。她的手里,拿着一盏油灯,灯芯跳动着,却没有一丝暖意。
我吓得后退一步,差点摔倒,转身就往山上跑。可跑了没几步,就撞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抬头一看,竟是护林站的木门,门板上裂着几道缝,门环是铜的,锈得发黑。我掏出钥匙,手抖得厉害,插了好几次才插进锁孔,“咔哒”一声,门开了。
我冲进护林站,反手把门关上,还抵上了一张破桌子。护林站里很简陋,只有一张木板床,一个掉漆的柜子,还有一张缺了腿的桌子,桌上放着一盏油灯,和刚才那个女人手里的一模一样。墙角堆着几捆干柴,地上积着一层薄灰,看样子很久没人来过了。
我靠在门上,大口喘着气,探照灯的光扫过房间,突然发现墙上贴着一张纸,上面是手写的字,墨水已经泛黄,字迹却很工整:“民国三十七年冬,雪。阿爹去镇上换盐,说三天就回,如今已过半月,我在山顶等他,夜夜点灯,盼他归来。”
下面还有几行小字,字迹越来越潦草:“第七夜,听见山下有脚步声,不是阿爹。”“第十夜,油灯灭了三次,窗外有黑影。”“第十五天,我看见阿爹了,他在树下,没穿鞋子,我喊他,他不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