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缘的故事并不简单——
清光绪二十三年(1897年),夏末。
皖北界岭,群山如黛,云雾缭绕。此地多雨,入夏以来,连绵阴雨未歇,田埂泥泞,溪水暴涨。村中老槐树被雷劈去半边,乌鸦盘旋不去,村民皆言:“天有异象,恐有灾祸。”
村东头,一间青瓦木屋尚亮着灯。门楣悬一匾,漆色斑驳,书四字:“济世堂”。屋内药香氤氲,百草气息混着陈年木柜的沉香,在油灯下缓缓浮动。
令老活——令魁首的太爷爷——正伏案研药。他年近五十,鬓角微霜,眉目清癯,指节因常年抓药而略显粗大,动作却极轻柔。他是界岭方圆三十里唯一的郎中,祖上三代行医,传下“不欺病者,不贪钱财,不拒贫贱”十二字家训。
这夜本已歇下,忽闻院门被撞开。一农妇浑身湿透,抱着孩子哭喊:“令先生!我崽高烧抽搐,牙关紧闭,快不行了!”
令老活披衣起身,抓起药箱便走。行至村外稻田,一道惨白闪电劈落,照亮田埂——
一条小青蛇,断成两截,躺在泥水中。
前半截尚在蠕动,后半截已僵冷。伤口齐整,似被镰刀所斩。蛇眼半睁,瞳孔涣散,却仍努力朝向东方——那是后山的方向,是它想回去的地方。
令怀仁脚步一顿。
他想起幼时,祖父曾于火塘边讲述:“青竹蝰,通灵之物。见之勿伤,遇之勿弃。救一蛇,胜诵千经。”
又说:“蛇若断身而不死,必有大愿未了。”
他蹲下,将孩子交给农妇:“你先回,我随后就到。”
不顾对方惊愕,他脱下外衫,小心裹起蛇身两段,快步回屋。
油灯下,他洗净双手,取出银针、细线、草药膏。
他将蛇腹剖开寸许,以温水清洗内脏,再以桑皮线缝合断处,敷上自制的“续筋生肌散”——此方乃祖传秘药,专治筋骨断裂,从未用于畜类。
蛇竟未挣扎,只静静看他,眼神如人,含着痛,也含着信。
手术持续两个时辰。
天将明时,蛇尾微微一颤,与前半身重新接续。
令怀仁松了口气,将它置于竹篓,盖上湿布,置于灶台旁暖处。
三日后,蛇能游动。
七日后,鳞片复青,眼神清亮。
第十日清晨,它盘于院中石磨上,朝令怀仁三点头,随后滑入后山竹林,消失不见。
此事,无人知晓。
令怀仁亦未对人提起。
他只在药方手札中写道:“救蛇非为报,只为心安。若它有灵,愿其长生;若无灵,亦不负吾手。”
光绪三十年(1904年),令老活行医已逾五十载。
他所得虽薄,但省吃俭用,竟存下三百枚袁大头银元、六块金砖(每块重十两),藏于床下陶瓮。他本欲用这笔钱建义塾,让村中孩童免费读书,尤其那些父母早亡的孤儿。
可世道骤变。
民国初年,军阀割据,苛捐杂税如牛毛。
风起云涌。
令家因有田二十亩、瓦房三间、银钱若干,被军阀抄家。
抄家那夜,月黑风高。
令老活让子孙逃命去南阳,别回来。
他独自一人守家。
匪兵兵破门而入,砸烂药柜,撕毁《本草纲目》《伤寒论》,将令老活五花大绑,押至祠堂。
“交出金银!否则打断你的腿!”
令老活摇头:“家中无银。”
众人不信,掘地三尺,终在床下找到空陶瓮。
瓮底刻一行小字:“青蛇衔恩,藏宝护善。”
可金银,早已不见。
当兵的认为令老活是骗他们。
当夜,令老活被关在柴房。一顿狂打。
他蜷缩角落,心中无惧,只念:“若金银落入恶人之手,不如永埋地下。”
忽然,窗棂微响。
一道青影滑入,盘于他膝前——正是当年那条小青蛇!
如今,它已长至丈余,鳞如碧玉,目若寒星,头顶隐现肉冠,已有灵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