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金莲把最后一页账册钉好时,指腹蹭过纸页边缘的糖霜——那是今早做桂花糖饼时不小心沾上去的,在“西门庆欠银五十两(已结清)”那行字上结了层亮晶晶的壳。她抬头望向窗外,晨光正顺着窗棂的破洞爬进来,在灶台的铜壶上晃出细碎的金斑,壶里的水“咕嘟”冒着泡,把“武记”烧饼摊的幌子映得微微发颤。
“发啥愣呢?”武大郎的声音从面缸那边传来,带着点面粉的白气。他正弯腰往面盆里加水,粗布褂子的后颈沾着圈面痕,像戴了串珍珠项链。
潘金莲没回头,指尖在账册上敲了敲:“算营收呢。昨日卖了三百二十个甜饼,二百八十个咸饼,外加五十个卷饼,除去面粉钱、芝麻钱,净赚……”
“净赚七百八十文。”武大郎接话时,手里的面杖“啪”地落在案板上,惊得她回头——就见他站在晨光里,耳朵红得像染了胭脂,“俺、俺偷偷记了。”
潘金莲挑眉:“哟,咱大郎学会算账了?”
他把面杖往案板上又磕了磕,面屑簌簌往下掉:“你教的法子好用,用石子记个数,卖一个摆一颗,晚上数石子就行。”说着从怀里掏出个布包,解开时滚出几十颗圆润的鹅卵石,每颗都磨得发亮,“这是昨日的,俺数了三遍,错不了。”
潘金莲看着那些石子,突然想起三天前教他记账的场景。那时他蹲在地上,手指捏着石子哆哆嗦嗦,把“三十”数成“五三”,急得额角冒汗。此刻阳光落在他手背上,映出青筋的纹路,竟比账册上的墨迹更让人心里发暖。
“不错。”她把账册合上,起身时故意撞了下他的胳膊,“奖励你个糖饼,刚出炉的。”
武大郎的手猛地缩回去,像被烫着似的,指尖在布褂上蹭了又蹭:“不、不用,留着卖钱。”
“让你吃就吃。”潘金莲把糖饼往他手里一塞,转身去掀锅盖。蒸汽“腾”地冒出来,裹着葱花和肉香扑了满脸,“对了,王婆今早来说,县衙的李押司要订二十个卷饼,加双倍肉的。”
“李押司?”武大郎咬了口糖饼,糖霜沾在嘴角,“就是那个总爱刁难小贩的?”
“就是他。”潘金莲往肉馅里撒着胡椒面,声音里带了点狡黠,“不过这次是好事——他儿子中了秀才,要请街坊吃饼。”
武大郎的眼睛亮了亮:“中秀才是大喜事啊!那得多放肉!”
“放心,亏不了。”潘金莲用勺背把肉馅压实,“他给的价钱够买三斤五花肉,咱多放葱少放面,既显多又好吃。”
正说着,门外传来“咚咚”的敲门声,王婆的大嗓门穿透门板:“金莲妹子!李押司家的小厮来取饼了!”
潘金莲刚要应声,就见武大郎突然往灶台后缩了缩,手里的糖饼差点掉地上。她回头瞪他:“躲啥?”
“俺、俺怕李押司家的人笑俺……”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头快埋到胸口,“上次他还说俺这‘三寸丁’做的饼,配不上秀才郎。”
潘金莲的心像被针扎了下。她放下勺子,走到他面前,伸手把他的头抬起来。晨光落在他脸上,映出凹陷的眼窝和粗糙的皮肤,可那双眼睛里的光,比糖霜还亮。
“你听着。”她的声音放得很轻,却带着股韧劲,“你做的饼,阳谷县谁不夸?甜饼甜得正,咸饼咸得香,卷饼里的肉剁得比谁家都细——这不是你说的,是张屠户、刘掌柜、还有蹲在街角的老乞丐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