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贴布告还不够。”
李去疾兴致勃勃,声音都大了几分,
“这还不够热闹!得找全天下最好的说书先生,把他的故事‘稍微’加工改写一下,编成评书段子,从京城到地方,从茶馆到酒楼,天天说,月月说!”
李去疾特意在“稍微”两字上加重了音量。
“再找人写成戏,搭台子唱!戏名一定要有噱头,比如《洪武帝微服私访记:怒砸贪官头》,或者《洪武大帝为民伸冤记》!保证老百姓抢着去听!”
“噗——”
旁边的朱棣原本听得口干舌燥,想喝口水,结果一个没忍住,刚喝到嘴里的一口茶差点喷出来,被呛得满脸通红,连连咳嗽。
他一边咳,一边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李去疾。
这位李先生,脑子里到底都装了些什么东西?
怎么这种杀人不见血的损招,他能张口就来,还说得这么兴高采烈?
“等他的名声彻底臭了,比茅坑里的石头还臭的时候,”
李去疾完全没理会朱棣的失态,自顾自地说道,
“再把他贪的钱,抢的地,全部抄没!然后,当着所有百姓的面,宣布这些钱粮,一部分用来给当地修桥铺路,一部分直接分给那些被他祸害过的百姓!”
“马大叔,您想一想那个场面。”
李去疾看向朱元璋,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奇异的光。
“百姓们领着本该属于自己的钱粮,看着贪官被抄家,听着评书里骂着贪官,心里会怎么想?”
“他们会想,原来朝廷的新政,就是为了对付这些坏种!”
“他们会想,皇上,是真真正正地站在他们老百姓这一边的!”
“如此一来,谁是忠,谁是奸,谁在为国为民,谁在祸国殃民,天下人心中,自然有了一杆秤!”
“这,比杀一百个官员,一千个官员,都有用!”
“要是还有人继续跳出来,那就再来一次,” “正好,可以给《洪武帝微服私访记》或者《洪武大帝为民伸冤记》写续集。”
“等到那个时候,马大叔,您再看看,朝堂上还有谁敢直接跳出来,说半个‘不’字?”
一番话说完,整个院子再次陷入了安静。
朱樉和朱棡两兄弟,你看我,我看你,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太狠了!
李先生这法子,简直是把人从名声到家产,从祖宗到后代,全都刨了个干干净净,最后还要踩在脚下,当成垫脚石,来成就新政的威名!
这比千刀万剐还要残忍!
人死了,还要身败名裂!遗臭万年!永世不得翻身!
“哈哈哈……好……好!好一个杀人诛心!”
朱元璋哈哈大笑,双目之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他朱元璋自认杀伐果断,手段狠辣,可跟李先生这一比,他感觉自己以前那些杀人的法子,简直就像是小孩子过家家,太粗糙,太没技术含量了!
就像李先生刚才说的,这样“杀”一个,比杀一百个一千个更有用!
不战而屈人之兵!杀人于无形之中!
朱元璋笑着笑着,眼中忽然有些泪意。
他忽然很想哭。
不是因为恐惧,也不是因为激动。
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为了他自己,为了他老朱家,也为了这天下万民的……庆幸。
马皇后一眼就看出了朱元璋的心思,心中一疼。
她知道,
她男人这一生,从地狱里爬出来,身上背负了太多东西,太苦了,也太累了。
年少时,家破人亡,颠沛流离。
为了活下去,他当过和尚,讨过饭,啃过草根树皮,看过太多人活活饿死在路边。
那种对饥饿的恐惧,已经刻进了他的骨头里。
年轻时,为了搏一条出路,他提着脑袋上了战场,四处征战。从一个小兵,一点一点往上爬,直到成为到一方统帅。
多少次在死人堆里打滚,多少次从血水中爬出,身边的兄弟换了一茬又一茬。
他踩着尸山血海,硬生生杀出了一条通天路。
人到中年,他成了皇帝。
可成了皇帝,就安稳了吗?
他怕,他怕这大明,会重蹈前朝的覆辙。
他怕这天下,会再一次变成他曾经经历过的乱世。
他需要扛着一个破碎的江山,扛着天下万民的生计,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行着。
他杀人,他猜忌,他用尽了一切手段。
可他,终究只是个凡人。
他有他的局限,有他的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