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族血

九两金 是我老猫啊 3559 字 13天前

“聚宝楼”赌档的二楼,窗户半开,楼下隐约传来牌九碰撞、骰子滚动。

偶尔有几声男人兴奋的呼喊与懊恼的咒骂,间或夹杂着几声女人的娇笑。

黄久云背手立在窗边,目光投向楼下。

巷口处,一场“清理门户”的闹剧刚刚来开帷幕,四方云动,不知道多少能上台的管事,打仔头目躲在黑暗里观察。

“呢个金山,睇来仲油水多过香港,也都复杂得多啊。”

黄久云缓缓开口。

他身后,一个身着熨帖西式暗色马甲,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

冯正初微微躬身。

他便是黄久云从香港私下招募来的师爷,精通英文,在香港时便常与洋人打交道,心思缜密,观察入微。

自踏足金山以来,他就被黄久云撒出去,悄然探查着这片华人聚居地的每一个角落。

“黄爷,”

冯正初扶了扶眼镜,“金山非金山啊,对我们来说,更加似系地府。楼下这些,塘水滚塘鱼啊,见光三成,塘底七成。”

他走到窗边,与黄久云并肩而立,

黄久云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地府?”

“我听人话,你这些日子唔系赌钱,就系在女人身上食花酒快活风流,是不是玩到兜里空空?要唔要我畀多几百鹰洋你,等你再包个红牌阿姑,继续扮你的阔佬?”

冯正初毫不在意他话里那一丝不满,哈哈笑了两声。

“黄爷要我做乜,我清楚的。唔使些学费出去,点探到风?黄爷,想唔想听下?”

黄久云笑了笑,接过递过来的茶杯,却没有喝,只是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讲。”

冯正初打了个哈欠,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唐人街这些见唔得光的生意,讲到底,最揾钱的就系三样:赌、娼、烟。”

“先说这赌档,”

冯正初清了清嗓子,开始详细解说,“唐人街大大小小的赌档,明里暗里不下百十家。最大的几家,像咱们楼下这家’聚宝楼’,还有都板街的’长乐坊’、’四海通’,背后实有各大会馆的手影。”

“会馆的老爷们自持身份,唔方便出面,多数暗底入股,或者将会馆名下的木板屋租畀相熟的烂仔头目经营,每年抽三到五成流水钱,仲要夹份孝敬差馆的平安银。”

“这些赌档,花款多到数唔清。最常见的,便是番摊和牌九。”

“番摊简单,一块白布,画上’一、二、三、四’四门,庄家抓一把铜钱或豆子,用碗盖住,然后四枚一数,最后剩下的数目便是开彩的门数。押中的,一赔三,庄家抽水一成。牌九则复杂些,用三十二张骨牌,讲究个排兵布阵,变化多端,更合那些自诩精明的老赌客的胃口。”

“除了这些,仲有白鸽票,玩家在一张印有许多汉字的票上选择若干字,根据选中字的多少来决定赔率。甚至还有些从洋人那里学来的’花旗摊’(轮盘赌的变种),五花八门,引人沉迷。”

“这赌档的利钱,可不止抽水这么简单。”

冯正初眼中闪过一丝精明的光,“十赌九输,那些输红了眼的赌鬼,为了翻本,什么都敢押。不止老婆仔女……连条命都搏埋!不识字,只管按手印就得。”

“赌档旁边,自然少不了放贵利的’水房’。那些’水房’的利息,高得吓死人,九出十三归算是寻常,更狠的还有‘利滚利,驴打滚’,一借就冚家铲!这辈子别想翻身!”

“几多身家厚得门户,就系咁搞到家散人亡。输清光的男人,唔系去码头做苦工,就系卖身畀会馆同堂口,签十年八年死契做牛做马。后生靓女下场更惨…………”

黄久云“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

他对这些并不陌生,香港洪门的生意,比这里有过之而无不及。

“再说这娼寮,”

冯正初压低了声音,语气中带着几分嘲讽,

“黄爷你知嘅,金山呢边十过来九个系后生仔。火气旺自然要揾窟窿泻火,所以唐人街的老举寨生意旺到喷烟。”

“这鸡笼里的姑娘,来源也杂。有从乡下被拐骗来的,有被无良父母或丈夫卖掉的,也有像那些赌鬼的婆娘一样,为了还债被迫下海的。姿色好些的,被鸨母调教一番,便在那些挂着绸缎灯笼的’雅致’院落里接客,专做那些有钱商人和会馆头目的生意。姿色差些,或是年长色衰的,便只能在那些暗巷里的‘土娼寮’里迎来送往,客人多是些出卖力气的苦哈哈。

“更有甚者,连细路女都拐。有豪客早早落订,等拐子佬从老家运货……”

“这些鸡笼,背后也都有堂口或会馆上供。鸨母每月要上缴’香油钱’,银码大得惊人。最靓个几个红牌姑仔,更是被班大佬当私窦菜(禁脔),或是用来笼络人心、打点关系的工具。”

“这皮肉生意,本小利大,又没什么风险,自然是人人眼红,个个恨到流口水。早几年争女抢地头,几个背后撑着人的烂仔头打成一片。后尾中华公所出来做和事佬,先勉强画开地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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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有的暗寨,听讲玩得更出格,我未入过,收得咁密实,唔系熟客无路数。”

“一般些的娼寮,价格大多是两毛看,四毛摸,六毛做。”

“红牌才是惊人,一个靓妹仔踩上金山,自己就变金山!最平都要几百银钱,最贵过千!唔使几个月就翻本,一个四五岁的女娃仔都值几十银钱。”

冯正初叹了口气:“我收买了个中华公所的账房,数簿上有计,唐人街廿个男先得一个女,有些地方甚至更高。如此悬殊,娼妓自然大行其道。就讲那个协义堂,这么些年间,经他们手贩卖的女人,最少够上千,获利二十万美金!呢个仲系一个堂口的数。”

“最毒系呢味福寿膏。”

冯正初的脸色变得有些凝重,“这玩意儿,比赌和娼更害人。一旦沾上,便如跗骨之蛆,再也甩不脱了。”

“唐人街烟档多开在横巷或者骑楼底,门口挂盏写’卧云’、’知味’的细灯笼。进到里面,满屋烟雾,瘫住班死样的道友。摊在烟床上,对住盏鬼火油灯,爽到魂飞天外…..”

“烟土的来源,多是从香港、澳门那边走私过来的。有上等的‘公班土’,也有次一些的‘广土’、‘云土’。价格自然也不同。那些有钱的瘾君子,自然是抽最好的。而那些穷苦的劳工,便只能买些掺了掺泥的渣嘢,吊住啖气。”

“这烟馆的利润,实系印银纸!一小块烟膏,成本不过几毫,转手卖给那些瘾君子,便能翻上十倍、百倍!而且,仲要食上瘾就一世要供奉。所以,揸住烟档的堂口,个个肥到流油!”

冯正初一口气说了这许多,端起茶杯润了润喉咙,才继续道:“这些下三滥嘢,伤天害理不假,其实系唐人街这里无法无天地头的命脉!六大会馆同各堂口,边个唔抽水?班会馆老爷面头扮清高,满口仁义道德,裤袋的银边度来?”

“至于班鬼佬,”

冯正初冷笑一声,“他们巴不得我们关埋门自己搞!只要唔搞大件事,唔踩过他白人地头,鬼得闲理你?恨不得全死在街巷里,等着收尸。甚至暗中撑一些堂口,放开鸦片管制。用他们管实唐人埠,闷在里面全变成道友,病鬼,收陀地费。呢招’以华制华’,他们耍惯的!”

“讲到底:烟同赌一起,赌同嫖捞埋,三味早就煮成一锅粥!”

“黄爷你让我查的,至公堂条走水线,我摸到些路数了。金山烟土九成畀鬼行扼住源头,赵镇岳实另开偏门!前几年他拨班最恶打仔过红毛国属地开档口,年年搭水过埠,我睇实有问题。”

“十成系甩开英资行,暗度陈仓由卑诗省维多利亚港运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