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丞相府的喧嚣与灯火,一并吞没在身后。
归去的马车,行驶在寂静的许都长街上,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单调而有节奏的“咯噔”声。车厢内,没有点灯,一片昏暗,只有窗外偶尔掠过的灯笼光影,一闪而过,照亮两人沉默的侧脸。
姜宇闭目靠在软垫上,神情淡然,仿佛刚刚赴的,只是一场寻常的酒宴。
郭嘉则侧对着他,手里把玩着一个空了的酒葫芦,目光透过车窗,凝视着窗外深沉的夜色,不知在想些什么。
两人都没有说话。
这种沉默,并非尴尬,而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有些话,在丞相府那样的龙潭虎穴,一个字都不能多说。有些戏,演给外人看了,回到自己的舞台,便需要卸下妆容,好好复盘。
直到马车缓缓停在庄园门口,李三那张混合着狂喜、崇拜与敬畏的脸出现在车帘外,恭敬地喊了一声“主公,军师”,车厢里的寂静才被打破。
“奉孝,今夜之酒,可还尽兴?”姜宇睁开眼,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
“酒是好酒。”郭嘉收回目光,将酒葫芦往腰间一别,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只是这戏,唱得比酒更醉人。”
两人相视一笑,一前一后下了马车。
后院,书房。
没有了外人,两人也随意了许多。姜宇换下那身赴宴的锦袍,只着一件宽松的白色常服,亲自为郭嘉沏上了一壶热茶。
茶香袅袅,驱散了夜的寒意。
“主公今日,在曹孟德的宴席上,唱了一出‘富贵于我如浮云’的绝妙好戏。”郭嘉端起茶杯,却没有喝,只是用指腹轻轻摩挲着温热的杯壁,“拒官职,要钱财,再拒钱财,彰显风骨。这一退一进,一俗一雅,当真是将人心拿捏得恰到好处。”
他抬眼看着姜宇,那双总是带着几分醉意的眸子,此刻却清明如镜。
“经此一役,主公在曹营之中,便成了一个谁也看不透的‘方外之人’。曹操想用,却不敢轻易用;想杀,却又舍不得杀。此等超然地位,便是荀彧,也未必能及。”
郭嘉的语气里,满是赞叹。他自负算无遗策,但姜宇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直接跳出棋盘的下法,还是让他感到惊艳。
“只是……”郭嘉话锋一转,将茶杯放回桌上,发出一声轻响。
“只是,演得太过,容易引火烧身。”姜宇接过了他的话,神色平静。
“主公明鉴。”郭嘉点了点头,神情变得严肃起来,“曹操是何许人也?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此等枭雄,顺之者昌,逆之者亡。他的赏赐,是笼子;他的器重,是枷锁。主公今日当众拂了他的面子,看似是他一笑而过,尽显胸襟,可这份‘不快’,却已然在他心里,种下了一根刺。”
郭嘉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仿佛在敲击着每一个关键的节点。
“他今日有多欣赏主公的‘风骨’,他日,当他发现这风骨是他无法掌控之时,便会有多想将这风骨,连根折断。”
“所以,他最后才说,还有一份‘天大的人情’。”姜宇的目光,落在了跳动的烛火上,火光在他眼中映出一片明明灭灭的光影。
“不错!”郭嘉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官职是死的,可以拒绝。可人情是活的,剪不断,理还乱。他这是换了一种方式,要为主公,再套上一副更加柔软,却也更加挣脱不掉的枷锁。”
“官职之赏,是君臣之道,主公拒绝了,便是在宣告,不愿为臣。可这人情之赏,却是朋友之道,兄弟之义。主公若是再拒,便是真正地不识抬举,彻底将他推到了对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