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案牍暗锋

接下来的几日,英国公行辕表面上一派忙碌景象。书吏们抱着厚厚的卷宗穿梭于廊庑之间,算盘声噼啪作响,清点着从赵德明、谢家抄没的财产。钱牧之带来的随员们也参与其中,与张惟贤麾下的文员一同核对证供、整理物证清单,气氛看似融洽合作。

这日午后,钱牧之抱着一摞初步整理好的卷宗,再次求见张惟贤。

“国公爷,案卷主体部分已初步厘清,赃银、赃物也清点了七七八八。您看,我们是否可以先拟定一个结案奏疏的草稿,呈报京师,也好让皇上和阁老们早日安心?”钱牧之脸上依旧挂着和煦的笑容,语气却带着不易察觉的催促。

张惟贤坐在宽大的书案后,面前也摊开着几份卷宗。他闻言抬起头,并未直接回答,而是指了指旁边的座位:“钱参议辛苦了,先坐。结案奏疏事关重大,需字斟句酌,尤其对于案犯定罪之依据、赃款追缴之数目,务必精准无误,以免日后再生波折。钱参议既已看过卷宗,不知对其中细节,可有何疑问?”

钱牧之依言坐下,将怀中卷宗轻轻放在一旁茶几上,笑道:“国公爷办事,自然是滴水不漏。赵德明、谢秉坤等人勾结四海帮,劫掠漕银、杀人越货、贪墨国帑,人证、物证、口供俱在,铁证如山,断无冤枉。下官仔细核验过,并无不妥之处。”他顿了顿,话锋微转,“只是…关于赃银的最终数目,以及…是否尚有隐匿未查之处,下官以为,还需再仔细推敲。毕竟,三十万两漕银,目前追缴回来的,连同查抄赵、谢两家浮财,折算下来,似乎…尚有不小的缺口。”

他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张惟贤的面庞,试图捕捉一丝神情变化。这正是他此行的重要任务之一——确认脏银数目,将损失控制在“可接受”范围内,并将“已尽力追缴”的姿态做足,至于那巨大的缺口,最好能归咎于匪首挥霍、或难以追索,从而不了了之。

张惟贤神色不变,拿起一份账册副本,淡淡道:“钱参议所虑极是。漕银被劫后,匪徒自然要销赃、挥霍。赵德明、谢秉坤等人生活奢靡,供养四海帮亦耗费巨大。据赵德明初步供述,部分银两已通过地下钱庄、不法商队流散出去,难以追踪。目前追缴之数,已是尽力之结果。具体缺额,本官已在奏疏草稿中详细说明,届时还需钱参议一同斟酌措辞,向朝廷陈明困难。”

他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既承认了缺口,又将原因推给了案犯的挥霍和销赃的复杂性,让人挑不出毛病。

钱牧之点了点头,似乎表示理解,但又不甘心就此放弃,继续试探道:“国公爷所言在理。不过,下官听闻,那四海帮盘踞运河多年,经营诸多见不得光的产业,谢家更是杭州巨富,其家底恐怕不止明面上这些…是否可能还有隐秘的金库、或是将财物转移他处?若能深挖一二,或可弥补部分亏空,也好对朝廷有个更圆满的交代。”

他这话看似是为朝廷着想,实则暗藏机锋。若张惟贤同意深挖,势必拖延结案时间,且可能引出不必要的麻烦;若张惟贤拒绝,则可能被扣上“查案不尽心”、“有意包庇残余势力”的帽子。

张惟贤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无奈与凝重:“钱参议提醒的是。本官亦曾严加拷问,并派员细查。只是那谢秉坤老奸巨猾,四海帮核心匪首多在抵抗中被格杀,余者如李魁之流,虽协助平定内乱,但对核心机密所知有限。如今四海帮余众虽已接受招安,但若逼迫过甚,恐生变故,反为不美。东南稳定大局为重,些微银钱亏空,相比激起民变、漕运中断之风险,孰轻孰重,想必钱参议与京师诸公,自有权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