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六十一章【三更合一】

他弱到走一步就会掉骨头。

咔嚓一声,小白骨习以为常的又把自己的头骨正好。

他好难受,好难过。

他好想转身去找他的白金光,想去找姜缓。

但小白骨知道,就像白狼受了伤,姜缓也受了伤。

受了伤就会痛。

白狼尚且需要照顾……他也想照顾姜缓。

小白骨不想姜缓再痛。

他珍惜姜缓。

小白骨想,他可以解决这件事。

等解决后呢?他暂时没有去想。

大祭坛建立在河流旁,信徒们相信这里是神明驾驭流星从天而降,降临人世的第一个地点,是神圣的圣地。菱花城的第一尊神像也是从河边请来。

大祭坛很少举行祭礼,一旦举行就是最盛大的。

——当年老大夫就是在此被献祭。

祭坛的上方,最靠近河的位置放着一尊神像,同样披着黑纱。如果城市中心的神像是最大的,那么这尊神像就是最精致的。

献给神的羔羊已经引颈受戮。

七七四十九个祭品跪在祭坛上,当头被砍下,头颅装盘,他们的血将通过特殊的纹路通道灌入河中。

所有的信徒都聚集在此处,他们虔诚的祈祷,跪在地上,乌压压的人海。

这些愿力汇集在愿力海。

“死啊!”

“赐予我荣耀……”

“以他们的血让我永生。”

“去死!”

“神啊,请实现我的愿望……”

……

小白骨摸着胸口骨头上的红花,一头扎进了愿力海。

漆黑的愿力海,小白骨从前从未觉得这里有什么不好。现在却是觉得糟糕极了。

小白骨抖了一下,坚定而无畏的就像一把骨刀深入愿力海。

回到愿力海的最核心,黑纱披落,他的化域展开,还是那一个小小的神龛。

……

祭坛上,忽然风云变动。

天地刹那浑浊,狂风呼啸,黑云压城,一片混乱。

所有准备已经完成,大刀已经架在了祭品的脖颈上。

面对这样突如其来的异像,所有信徒都敬畏而恐惧的跪倒地上。

他们认为是神明显圣了。

河水顷刻间疯狂上涌。这条河在经年的祭礼后早就变得乌黑如墨,那黑水四处溅射,掀起滔天巨浪,似一头失去控制的凶兽。

河岸边还跪着一排祭品,他们都是如今菱花城为数不多的“幸存者”,他们惊吓着想要后退,但压制他们的信徒早已退后,可他们被捆绑得太严实了,根本挣扎不动,只有眼睁睁看着大浪以摧枯拉朽之势……

一道金光,由符文组成的金光似一条锁链生生将大浪压回了河道。

浪尖上一道白色的身影。

祭品们呆呆的看着这道背影,就感觉身上一松,他们的束缚被解开了。

姜缓镇在浪尖上,“快走。”

祭品们好似没有反应过来。

这是……

“渎神者!!”信徒们最先醒过神,愤怒的高喊着。

“渎神者死!”

姜缓冷冷的看他们。

与其说他们信仰的是邪神,不如说他们信奉的是恶念和欲望。

他们是欲望和恶念的信徒。

眨眼之间,他们全然没有了人的模样——这才是已经从人堕化的邪魔的真实模样。

幸存的人类惊呼一声,吓得腿软,幸好每个人都紧挨着搀扶着彼此。

他们看着面前的白衣小少年,咬咬牙从祭坛上撤离。

黑色河水不甘的拍打河岸。

有的布满了肉瘤,每一个肉瘤上都长着一个缩小的人头,有的伸展起几对肉粉色的肉翅,一层皮下翻滚着若干细长状的虫,有的嘴里长着眼睛……奇形怪状的人形邪魔嘶吼着包围上前。

祭坛上全然是这些恶心的玩意儿。

还有更多的邪魔在靠拢。

天上地上,密密麻麻。

姜缓横剑。

小白骨。

他离开了山洞,靠近菱花城的路上他得知了大祭典的消息,便瞬间明白了小白骨为什么离开。

这天降异象是因为愿力海在动荡。

小白骨在干什么?!

愿力海拒绝他的进入,姜缓无法进入愿力海。

……

小白骨要做什么?

小白骨静静的注视着这个神龛。

神龛下面有一个东西。

他其实不知道这是什么,只是觉得要守好它。

他一半的力量在实现愿望,另一半的力量就在镇压这个东西。

所以,他明明可以无比强大,却也是如此的孱弱。

他以前万事不知,但如今他已明白世事。

他知道他现在的感觉——

是后悔。

是自责。

就像姜缓第二次撩开他的黑纱——他一身素白,乌发雪肤,眼底碎星点点,眼里是光。

那个时候,姜缓的心里就在后悔和自责。

姜缓是个好人。

所以他在为砍掉神像的头而后悔、自责。

可他不必要后悔自责的。

小白骨推翻了神龛,神龛破碎化为一团虚无的黑雾。

那之中是一枚漆黑的种子。

——邪种。

随流星进入这个秘境,一切恶果的开端。

他本来就该是天生坏蛋。

天上滑落的流星不是善因,是一切恶果的开端。

那流星里有一颗邪种,从空间缝隙无意掉落秘境中。

所谓邪种,由邪道大能以元精淬炼出来,能诱发人心中的恶念。

邪种长成也需要以恶念为食。

这颗邪种仍在休眠状态,但也无形之中开始散发他的力量。

菱花城中,恶念丛生。

邪种在混乱和欲望中迅速长大。

愿力汇萃之处是整个愿力海的内核,这里本来无法诞生神祇。愿力能诞生的神祇少之又少,可能千百万年也无法诞生神志——这团孕育中的神祇无法及时诞生神志,就会在邪种苏醒后就被它吞掉,成为邪种的口粮。

但世间世事,阴差阳错。

大祭坛上,老大夫空青赴死。

他的死看似毫无用处,既没有唤醒狂热信徒的神祇,也没能阻拦血腥祭祀的发生。

但在凡人看不见的地方。

他死时,那浩大而纯粹的愿力进入愿力海。

神祇的意识在他的那副铮铮正骨上诞生,原本应该和他力量一样混沌邪恶的意识变得天性良善。

新诞生的神,尽管什么都不知道,但凭借本能,懵懂而坚决地用自己一半的力量将即将苏醒的邪种牢牢镇压。

一晃就是这些年。

可是——

他虽然镇压住了邪种。

但他那一半力量也为邪种所牵制。

……近来,他越来越弱,这邪种越来越强。

如若那一场血腥祭礼真的成功,那汇集的恶念和邪愿必然会加强邪种的力量——一旦它彻底苏醒,它将吞噬一切并将全部力量反馈于本体。

要解决菱花城的事——小白骨知道有一个最简单的办法,他把邪种吞掉,然后……自我了断。

这样……这满城的邪煞污浊就将一扫而尽。

菱花城堕化的信徒也会失去作祟的力量。

小白骨想——他本该是天生坏蛋,他从前也助长坏人做坏事,不过他从前既不知悲欢、也不知善恶是非好与坏,更不曾在乎自己的存在,不曾思索过自己,但他现在有了自己的想法,他想——他想是白色的,像他骨头那样真真切切的白,像姜缓白金光的白,而不是那污浊漆黑的黑团团。

他可以变得很好。

姜缓相信他。

他也……相信自己。

小白骨抽离了骨头,恢复了他的本体。

——一团黑糊糊。

似雾非雾,似气非气。

这黑团团猛然扩大,就像张开了大嘴,将那粒种子吞了下去。

一瞬间,整个愿力海都开始剧烈的动荡,阵阵狂澜冲荡四方,疯卷的愿力形成一个偌大漩涡急剧飞旋,漩涡中央是那黑团团,一会儿缩小一会儿变大,似乎有什么在其中疯狂的冲撞、撕裂。

小白骨好痛。

那邪种一直休眠,将将又要苏醒,大约是察觉到了危机,本能的开始挣扎起来。

小白骨感觉自己的神志都像被密密麻麻的小刀反复刺扎着,他的本源在被侵蚀。

小白骨拼命压制住那粒邪种。

……

漆黑的河水发出巨雷般的咆哮,狂暴得就像底下囚禁了恶魔,恶魔试图逃脱。

姜缓的剑锋所止,已全然是堆叠的骸骨。

这满城的妖魔都在朝大祭坛涌来,触目都是狂暴而毫无理智的邪魔,爬在地上,攀在建筑上,飞在空中……望不到边,很快更多的邪魔冲了上来。

他抬眸,只一个眼神,本应该完全没有畏惧这种感情的邪魔不由停滞了动作。

他撑着剑,随手又往嘴里倒了一把灵丹。

还好,他这番下山,师兄把灵药配得齐全,不然还经不住他这么个磕法。

白衣染血,姜缓估摸着自己体内的灵力。

他身上的伤口倒无妨碍,麻烦的是这灵力,他虽是三境修士,但体内灵力比得上四境巅峰的真君,所以他才能坚持许久……但之前破镜中城他一波开大,又进愿力海飘了一路,体内灵力少说也耗去了一大半。

在山洞时他修养了一段时日,只是菱花城灵力污浊,他也就恢复了一半多。

灵力亏空,全靠磕药。

邪魔顿了一会儿已是极限,迅猛的又扑了上来。

一个看似平缓的剑花,逼上前的一圈邪魔又被扫平。

无止境的邪魔。

姜缓喘了口气。

更麻烦的是——邪魔正在变强。

他心里更担心小白骨。

那邪种在拼力一搏?

十二州少说千年没有邪种出世了,世人几乎已无人知晓,姜缓在千重山里没事就爱看些书,他又得天独厚有这么一双眼睛,寻见了一丝蛛丝马迹。

他本来还未确定,但看那小白骨的真容,他就知道了菱花城里作祟的不是这位“邪神”,而是——不止有恶人,还有……邪种。

邪种能催发人心中恶念、以恶念为食。与“邪神”是抢食的竞争关系。

谁能想到是邪神镇压住了邪种。

而邪神与它朝夕相处,邪神的本源却未受污染。

说到底,人心有恶,才会被催发。

邪神向善,就不会被影响。

自然人心是复杂的,未必是全然是白,但想和做是不一样的。有恶念和行恶事并不是因果关系。

这满城大半邪魔,仍然还有“人”尚存,并未跟着满城一起堕落为邪魔,仍然在苦苦挣扎着自己心中的善念。

他们心中没有恶意吗?

有。

只是不为耳。

姜缓一跃而起,剑锋一片光幕。

在蜂拥而上的邪魔的间隙,他看见了远处。

是空青。

空青正和菱花城的人一起拼命反抗。

空青睡了好久,才一梦初醒。

世事无常。

他来不及回望他那潦草一生,惦记着姜缓和佛子。

镜灵想拦他,“你神魂不稳,跑去也没用!”